听爷爷讲我的家风 听爷爷讲我的家乡

“我的家风”征文爷爷的两次吼

“我的家风”征文爷爷的两次吼

■ 肖丁丁

法国作家罗曼?罗兰在自传体长篇小说《约翰?克利斯朵夫’里面讲述了一个家庭教育的故事。主人公克利斯朵夫很小就被家里严格要求弹奏钢琴。每天几许小时的单调训练,让小克利斯朵夫反抗了。克利斯朵夫的爸爸对小克利斯朵夫进行野蛮的暴力惩罚,而克利斯朵夫的爷爷则走到克利斯朵夫旁边,跟他说:“孩子,为艺术受苦是值得的!”从此,克利斯朵夫认识到自己的使命所在,忘我地在钢琴前弹奏。

如今,每当我在讲台上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,总是满满回味和感慨。在追忆大学文学时光的同时,我想起了我的爷爷,想起了他的两次吼。

我爸在初三那年,发了次高烧,烧得被全球遗忘。两位同学把我爸搀扶着送回家。自那过后,我爸便再没去学校念书。慢慢的,我爸结识了一些江湖哥们儿。那些哥们儿经常住在我家里,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。有一天晚上,他们一起趁我爷爷睡着了,便在厨房闹腾起来。只见柴火哧哧不停的响,锅里煮着大盆的骨头肉。煮好后,他们便教我爸怎样往骨头里放药。突然,我爷爷站在厨房门口,雷霆般大吼一声:“你们这是做些何!滚!”爷爷的话,宛若风暴,迅即席卷了厨房。这群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被震住了,个个不敢出声。当夜,他们便灰溜溜的走了。自那过后,我爸便再没有跟那伙哥们儿来往。

而我,自小便在泊湖的尾梢处长大。那里有一块很大的草地,小河在此展现她的妩媚和婀娜,牛儿在此咀嚼大地青绿色的语言。它们都保持着一份与蓝天白云厮守的默契。突然,来了挖土机,在草地腹部挖出一条长长的坝。坝内,蓄满了水,养起了鱼。一个夏天,大雨过后,鱼儿趁着涨水,怀着哥伦布的灵魂,四处开辟新大陆。我的心,也跟着鱼儿跃起的波痕晃荡。晚上,我偷偷拿起丝网,到鱼池里去捕鱼。当我高兴地带着鱼回来的时候,爷爷愤怒地对我当头一喝道:“念书的娃做这些!”我的高兴,顿时像丢了的魂,远远地逃离我的躯体。双腿被惊怵捆住,思绪陷入悔恨的漩涡。捕鱼时每一个扑扇羽翼飞起的快感,皆折断双翅,重重地摔倒在地。鱼儿到处跑的时候,我为何要捕捉它们的喜悦?念书的孩子,跟周围的爷爷伯伯们一样?念书的孩子,不是左手拿书,右手握礼?念书的孩子,不是要丢掉父辈祖辈手中握得太久的锄头,让它在自己手中生锈,任它歪在老屋的角落,与蛛网沦落和相逢?读书的’孩子,不是该寻觅到一个属于自己的铁饭碗?这个铁饭碗,久已盛满了父辈祖辈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和憧憬。这个铁饭碗碗沿淌出的印痕,已成为一种图腾。这块图腾,跟父辈祖辈手中的疤痕一样,都有着粗糙的线条,都烙着深深的印记。

就在我矗立成一座丧气而僵硬的雕像时,潜觉悟里启动了蜕变的机制,启动了去实现父辈祖辈信仰的勇壮。

如今回想起来,我的蜕变,跟爸爸当时的蜕变何其相似。我们都离不开爷爷的那一次吼。

肖丁丁,宿松县复兴中学教师。

我的太爷爷——最后的私塾先生(家族史)

淮河的支流在太和县境内,名曰沙河。从县城西去,距河西5里远处,有两个村庄。以祭祀的大庙为界,路东是东洪村,路西为西洪村。

相传,清兵入关,带来了很多支少数民族的内迁和汉化。有两个兄弟看到此地百草丰茂,遂安家落户,娶妻生子,后世子孙皆改为洪姓。

至1900年,各自繁衍了超过100多人的两个村子。

正是这一年,八国联军侵华,清军战败,慈禧太后仓皇出逃,各地军阀趁机作乱,借机扩充势力。

历史的烟云和政治的血雨腥风,无异于一场地震,位于皖北的这个静谧的村庄,也无法幸免被波及。

忽一日,光天化日之下,不知从何处横冲直闯来了一群兵匪,见到青壮年男子就抓去充军,或当苦力。

祖爷爷被抓走时,祖奶奶抱着不满8个月的太爷爷追出好远,哭得呼天抢地,痛不欲生。

那年,祖爷爷不过20岁。祖奶奶才18岁。

一个家没了男劳力,孩子又小,祖奶奶的母亲心疼女儿,就派人把母子俩接回了徐家。

徐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的富裕人家,天然不少他们饭吃。

大概,祖奶奶情商高,太爷爷又智慧伶俐,母子俩颇得徐家人上下欢心。太爷爷成了外婆家的“团宠”,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接受到传统的文化教育。

而祖爷爷一走许多年,再也没了音讯。

在那个民不聊生,战乱频仍的年代,他,一个年轻的生活,十之八九,客死在荒山野岭的某个战场。

不然,他就是残了,废了,也断不会忘记家中的新妇幼子。

好在,他在人世间还留下唯一的根苗(后代目前已逾百人)。

春去秋来,寒来暑往。在这期间,大清亡了国,各系派军阀继续混战中,转眼18个年轮碾过去。

太爷爷在偏僻而安静的村庄里,成长为一个满腹经纶,相貌堂堂的后生。

长期住在外姓庄户里,终非长久之计,成年后的太爷爷知书达礼,生出了认祖归宗的念头,便果断带着祖奶奶回到西洪村。

面对满院萋萋的荒草,断瓦残墙,太爷爷没有退路,从宗族里要回贫瘠的田地,开始了白手起家的生活。

当时科举考试已废止,虽然熟读四书五经,写得一手好字,太爷爷仍没有别的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
唯一的增加收入的方式是,在种田之余,去大户人家当私塾先生。由于他极其认真,有真才实学,很得乡里乡亲们的认可。

后来,方圆几十里的数十个村子里,有见识的乡绅们,纷纷聘请他教育自己的后辈们。

关于他的教育故事,皆出自于他人之口,对我来说,更像一个遥远的传说。

一次是我八岁那年,赤脚在雨后的村路边踩水玩,正开心,被村里白胡子老人看到了。

按辈分,我应该叫他四太爷。

四太爷皱着眉头,犯愁似的盯着我,指着我那沾满泥水的脚丫,训斥道:“小妮子!你可知道?如果你太爷爷活着,非得打死你不可!”

我不解地看他一眼,特别不满他打扰我的兴致,一连声反问:“我咋啦?咋啦?”

“这在以前啊,女孩子不能露出脚给人看到的。唉,唉!现在人啊,越来越没有规矩啦!”

“我太爷怎样这多规矩,幸亏他管不到我了!”我庆幸地笑着,继续和小伙伴踩水花。

四太爷弓着腰,抖着白胡子,眯着空洞衰老的眼睛,絮絮叨叨地说着:“我上过你太爷的学。那规矩是可多哩!我不过爬个树摘了一个柿子,被你太爷知道了,挨了好几戒尺板哩!”

四太爷比划着戒尺,见我毫无兴趣,摇头叹息着走了。

还一次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,从葛老师那儿听来的一个故事。

一日,班级课堂纪律很乱。头发花白的葛老师忍无可忍,忽然一摔教鞭,把我们吓得鸦雀无声之时。他黑着脸沉默片刻,语重心长地给我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――

你们知道吗?不以规矩不成方圆!我上学那时候,教书的先生就是纳兰的爷爷。别说上课讲话了,哪怕一个小动作,那也是不允许的。

有一次课堂上,我头上痒,痒得受不了的痒,实在是忍不住了,偷偷挠了挠。过了一儿,我感觉一个虱子在头皮上朝下爬着,忍不住去摸了一下,拿手里一看,乖乖,好大一个虱子。正在这时,先生看见了,让我伸开手。我一伸开,啪啪啪,手心挨了三戒尺,立马肿起来了。”

我们听到了哄堂大笑,脑补着捉虱子的葛老师滑稽模样,真是太有趣了。

等笑声落下去之后,葛老师泪光点点地说:“你们觉得我太严,可知道宽是害,严是爱!?以后你们会知道,我今天的严格,是值得的!”

葛老师动之以情的“课堂插曲”,许多年以后宛若在眼前。

那天回家,我问父亲,太爷爷长得何样,是怎样的一个人,是不是严格得不近人情。

父亲告诉我,太爷爷和我的祖父很像,都是国字脸,宽额头,大眼睛,深眼窝,中等身材。

至于性格,确实有点严厉。他小时候由于说错话,曾被太爷爷罚面壁思过。

父亲当时是五六岁小孩子。一次太爷爷洗了手,父亲趁水洗了的时候,说了一句:“我就用这下水洗吧!”

下水这个词,是不能随便用的,被视作有辱尊长,结局,父亲就悲剧了。

那个时候,不仅是洗手,吃饭也是有规矩礼仪的。一点要等到长辈先吃,晚辈才能动筷子。更别说顶撞和冒犯尊长,那是一定会被狠狠地批评的。

太爷爷虽然严厉,然而耐心细致,学问好品德高,在四邻八乡的村子里,受到广泛的爱戴和敬畏。

他的子弟中,不仅仅是地主乡绅家的儿子们,还有那些贫民的孩子,场地往往利用村里的寺庙,作为公共的教室来用。每当下学,太爷爷亲自把学生送到大路上,目送很远,但凡下路去偷瓜摸枣的顽童,总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。

以己之力,做普世的教育,太爷爷的学生们中,不乏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届乡村教师。前文提到的那个老教师(已去世多年),就是其中的一位。

就是这样一位励志有为的人,在家庭生活中,太爷爷也没能躲过厄运的捉弄。

20岁上,太爷爷娶了朱姓人家的女儿为妻。我的老太太朱氏先后生了一男三女,长子就是我的祖父,三个女儿就是我的姑奶奶们。

老太太也是个苦命人。太爷爷忙于私塾,家里缝补浆洗,洒扫做饭,织布裁衣,农田里的春耕秋收,大多靠着她打理。或许是积劳成疾,30岁刚出头,她不幸一病不起,留下了四个未成年的孩子,最小的才四岁。

一个没有女人打理家务照顾孩子的家,大的哭,小的闹,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瞬间乱了套。

生活不能靠眼泪,日子还得继续,一年后,太爷爷经人介绍,迎娶了我的二老太太。

我祖父那时候12岁左右,非常抵触“后娘”的出现。二老太太为了讨他的欢心,给他做了新布鞋,新衣服。祖父正是叛逆淘气的年龄,还没有从丧母之痛里走出来,常常故意为难她。

一天早上,他在太爷爷的逼视下,勉强穿上新鞋子。傍晚,那双鞋便破了几许洞,体无完肤地被挂在家里的大门上吊着,引来四邻的议论和围观。

原来,祖父穿着鞋子,故意找路边的小石子踢,上学踢,放学也踢,只一天,新鞋就被踢报废,挂在门头上“示众”呢!

天然,祖父被狠狠教育一顿,加之二老太太的老实善良,祖父和他的妹妹们慢慢接受了这个身世凄苦的后母,后来也非常孝敬她。

二老太太早先嫁过人,生了一个女儿不久,她的前夫便病死。由于没有子嗣,被夫家赶回娘家。偏偏她的哥哥嫂子是个贪财的人,以极低的价格把她卖了。

那时候的女人是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,单单活着,已经是最大的愿望。

二老太太嫁过来后,先后生下三个儿子,但只有最小的儿子长大成人。

在一个夏季的中午,时年9岁的老大孝忠和7岁的老二孝儒,淹死在村外的水塘,被打捞上来时,两个孩子手紧紧扯在一起。

太爷爷这一生,历经完了人生三大悲情――

幼年丧父,中年丧妻,老年丧子。

一次失去了两个漂亮聪颖的儿子,太爷爷很久都没有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,从此之后,他经常借酒浇愁,身体健壮情形也每况愈下。

在上世纪60年代末,太爷爷有幸熬过了三年饥馑,却没有躲过肺炎造成的呼吸衰竭。

清末最后一代的私塾先生从此消失,关于他的传说也随之渐去渐远。

然而,他留下尊崇的传统文化理念和弘扬的尊师重教的灵魂,却没有断绝,从我父亲到我这儿,一直在不知不觉中承袭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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